无休止的竞赛何时能够结束
——“大连理工学子自杀”事件反思
大连理工大学的一名研究生因不堪学业压力而自杀,世人听闻这个消息,纷纷感到震惊——“又一个。”数不清这些年来已有多少类似事件发生......
巴尔扎克曾经探寻过自杀的心理:“促成自杀的心情,我们不妨称之为对自己的重视......一个人一朝瞧不起自己了,被人瞧不起了,现实生活和他的希望抵触了,他就自杀,表示他重视社会,不愿丧尽了人格或者失去了荣华再活下去。”
每个自杀的学子心理所想无非也是如此,想到已经或者即将面对的失败,难以接受,于是一跳解千愁——逼死学子们的,不是失败本身,而是失败后要面对的同学、老师、亲人、是整个外部世界对失败的评判,是失败导致的黯淡前程。
人们或许觉得这很夸张,一堂考试、一次审核,它的失败怎就能完全决定人生?一个学校里发生的种种,放到浩大社会是何等微不足道?这些质疑言之有理,可却忽略了一点,那些正在校园里读书的学生与人们所看到的世界,并不一样。
狄更斯在《远大前程》中揭示过孩子与大人的心理差异:“那些对于大人来说只是平常的事情;可在孩子们看来却极为重大。因为孩子眼前的世界很狭小,世界里的事物也就很显著。一个玩具木马对于孩子,也远比一匹打扮精良的真实马驹对于大人更加宝贵。”
狄更斯对孩子与大人心理差异的描述,足以解释当今学生与世人的心理代沟。只是与其说,该现象因此变得更加合理,倒不如说,这种解释反而使得这种现象显得更加荒谬:因为不管是男生越发突出的喉结、还是女生越发凹凸的线条,还有身份证上的客观数字都清楚地宣告:这是一群成年人!可这群成年人为什么看待世界时,戴上了小孩的眼镜?
建造学校是人类伟大的成就,不管是两千年前我们的先贤孔子建立了第一所私塾,使得百姓家的孩子不受阶级限制而获得教育;还是同时期地球另一端的希腊先哲柏拉图建立了他的雅典学园,使人们集中受到几何、天文、哲学等知识训练。学校建立之时,它就担负了教化时代人的职能。
在这方世外桃源,学子们听凭天性的引导追求知识;他们踏进人类历史的长河,他们探究浩瀚无穷的星空,他们在操场上强健新鲜的躯体,他们用音乐陶冶情操。自由自在,呼吸着青春的律动,不用操劳生计,脸上绽放着该年龄段有的无畏可爱的笑容。社会希望他们将来作出贡献而给了他们这些特权。在社会里的同龄人,则不得不每日为生计奔波发愁。
随着现代社会脚步的加快,竞争成了时代的主旋律。当清晨北京的地铁驶进站,站台前全是一张张咬牙切齿、面目狰狞的脸,车门缓缓打开,人们横冲直撞、你推我搡,恨不得把旁边人给踹下去。
学校也没在现代病毒的传播下幸免。当五六岁的小孩第一次踏进校园的大门,他便已经明白十几年来的任务:竞争、超越,永远为下一个阶段而奋斗;即使熬过高考,这场超越的竞赛也不会停止,拿奖学金、参加竞赛,为保研、工作找筹码,或者备战考研;接着又是研究生、接着又是博士生;再接着,是工作的竞争。
学生不再想什么知识有趣,他想的只是下一个offer;学生不再想高尚的情感、伟大的人格、社会的责任,他想的是如何有效打击竞争者的手段。于是这世外桃源成了斗兽场,那一圈圈观众席断绝了外面的世界。
脱离了生活的学生们,远不如他们在社会打拼的同龄人坚韧;后者已在大风大雨中闯荡而变得坚毅,甘甜苦乐都已尝尽,既不会对现实充满乐观的想象,也不会为一点挫折而烦恼不已。而学生们,不还那么稚嫩吗?当他走出校园,不总是因呆笨的行为、幼稚的脸庞而被社会人嘲笑吗?他们承受不了太多挫折,一次学业上的失败,对他们是致命的打击。
一个普通工人,和家人一起坐在电视前,被综艺节目逗得前翻后仰,家里其乐融融,他绝不会想到没有大学读而愁苦;一个农民,插了大半天的秧苗感到劳累,撑会腰,擦擦汗,想到未来一年有着美好收成,欣慰的笑着,你问他会不会因没有在学校得到第一而失落,他肯定也觉得这问题滑稽。工人和农民没有脱离生活的常识,对他们来说,人生就是出生到死亡,孝顺父母,娶妻生子,履行社会的义务与责任,体验人生的天伦之乐;挫折来了,将要承受,欢乐到时,尽情享受。一次学业的失败、一次考试的失利,就要去死?太扯了吧。
可学生们?就像宗教人士把生命的意义交予来世的救赎,哲学家们把意义交予了“完美的理念”;他们把意义交给了“学业这场永不停止的竞赛”。于是,他们抛开掉生活意义虚无的担忧,而踏踏实实得却打赢每一场比赛;他们在这一小方天地里找到了心之所安,但我更愿称这种“安心”为怯懦。从小到大,他们没被要求考虑过学习之外的事情,于是他们想永远继续地把自己关在学习里。
普通人用常识与习惯作为生活指导,他们则用学习:
— “谈一场恋爱吧?”
—“不,如果影响我学习了呢?”
— “和朋友玩乐吧?”
— “到时间了,我得回去完成功课。”
— “爸爸妈妈想你了。”
— “你们可别耽误我的考试。”
— “高尚而伟大的情感!美丽而神圣的自然!” — “这与我学习何关?”
可亲情、爱情与友谊,情感、人格与身体,自然与社会,它们与学习和考试相比,哪个更属于人的本性?马克思讲的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物化,在如今的校园以另一种方式表现。
我们已经在这环境待的太久了,以至于忘了,考试第一的和考试倒数第一的同样是人;以至于忘了,社会中这么多没有上学的,卖菜的大妈、开车的大叔、驻唱的年轻人,这些没有按照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市民,他们也是人。我每次旅游,总会有这些感触。也许,我们都该出去走走看看。
我以前常常会做个噩梦:
我正迎着湍急的河流往上划船,身旁也有许多同样的同龄人;由于河速太快,我们怎么用力也只是维持在原处;可我们不敢松懈,因为身后是条深不见底的瀑布,乏力的人被这浪涛冲下去,和他的船一起摔得粉身碎骨。
我使劲划着,偶然间看到了岸边:那是宁静的花丛与丛林,偶有几只蝴蝶翩翩扇动翅膀,逗留在洁白的花瓣上。
这安谧的景色让我感到平静,可转眼想到船下的河流,抹去笑容皱起眉头,奋力地划。
“咯咯。”我被岸上的笑声吸引了,扭过头去。看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,摇摇晃晃地踩在松软的泥土上,一年轻的母亲在一旁和蔼地注视他。一不小心,小孩摔倒在地上。“哎呦,我的宝贝。”母亲神情紧张,连忙把小孩抱了起来,轻轻地摇着,口中哼着童谣;不一会,小孩脸上的泪痕干了,烂漫的笑容绽放出来。
我忍不住哭了,朝着河流大喊:“逗留一下吧,这是如此美丽!”
河流无情地冲刷,我掉进了无尽的深渊。